请客
一
跟她对视的一刹那，我知道在哪里见过她，还挺熟。小学同学？中学同学？单位同事？吵过架？拍过拖？脑子里翻了一遍，没找到。小李？小张？小王？小马？小胡？都不像。最好装不认识。
“呦，家伟，是你呀，好久没见了，这么巧，你们两口子也来喝茶？”
她记得我的名字。
“哇，太巧了，是你呀，好久没见了，还好吗？”我故作惊讶。
“非常地好。”她娇滴滴地回应。
能看出来，她日子过的确实不错。年纪估计过三十了，皮肤看上去是高价化妆品包装后的成功案例；嘴唇丰满而胶质，显然注射过化学品；长发金黄飘逸，发廊若干小时漂染烘烤出来的效果。
“这是你太太小丽吧，儿子呢？挺大了吧！”她连我老婆名字都知道，还知道我儿子。
“儿子读中学了。你们呢？都好吗？”上帝保佑，快给点线索我。
“东尼很好，龙虾生意越做越大了，我这次是过来看房子的，准备买套有海景的，以后过来就方便了！”
“真的呀，恭喜你了，晶晶！”
怎么能忘，直到今天我都尽量避开海鲜餐馆的游水池，听到请客和龙虾就打哆嗦。
二
十年前带着老婆儿子出国来澳洲，把国内几年的积蓄花掉了不少，来了后语言不行，找不到合适的工作，很郁闷，于是拿出剩下的积蓄，在悉尼北区买了一间连锁咖啡店。没想到澳洲经济不景气，咖啡店多如牛毛，虽然我们两口子起早贪黑地干，也很难赚回租金和连锁费，经常入不敷出。
一天早上正在店里忙，手机响了，号码不认识。一般情况我直接挂了，可我正在网上卖儿子不用了的自行车，怕是位买客，顺手接了。
“喂，你好，是家伟哥吗？”是位女士，谁呀，说话又甜又别扭，好彩老婆听不到。
“我是晶晶，林红的朋友，还记得吗？上次一起吃过饭。我刚到悉尼。”
模模糊糊想起来了，好像姓魏，出国前一次朋友聚会我大学同学林红介绍认识的。她男朋友年龄挺大，干瘦秃头，生意做的也挺大，也是IT行业的，还在考虑去国外发展。看晶晶也就20出头，俊俏机灵的模样，见人自来熟，找一个半老头子，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。这世道，有钱就是老大，享尽天下福。
“当然记得，你好晶晶，跟你男朋友一起来的吗？”我抑制不住心头的欢喜。她是跟男朋友过来悉尼考察市场吗？如果过来建公司，给我整个旱涝保收的IT工作，比整天在咖啡店卖苦力亏老本强多了。
“我自己来的，今晚有空一起吃个便饭吗？我请客。”
“好..啊。”我勉强应付。实话说我真没心情出去吃饭，家里快揭不开锅了，小丽圆圆的脸已经开始越拉越长。不过如果晶晶能帮我说几句好话，在他老男友公司没准能混个一官半职。我脑子有些发热，这饭得吃。“怎么能让女士请客，你是客人，今晚我做庄。你住什么地方？想去哪里吃饭？”
“谢谢家伟哥，你太客气了哈。我住市里，附近有个金唐海鲜据说味道不错。晚上六点半怎么样？”
我顿时后悔，让她选餐馆是个错误。谁都知道金唐味道不错，价格更是不错，有名的贵。
“啊，是不错，好啊，那我们晚上见！”还好她看不到我扭曲的面孔。
三
穿着我面试用的，唯一一套像样点的西装，第一次走进了装潢富丽堂皇的金唐。金唐海鲜在华人圈里是很有名的。新鲜的海味，地道的粤菜，不过能在这里消费的，都是土豪级的，像我们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打工仔和濒临破产的小店主，连想都不敢想。
因为是周三，吃客不太多，我一眼就认出了她，身穿黑色短外套，领子上嵌着一圈厚厚的，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灰色皮毛，红色的长发盘在头顶，乍一看好似一只发怒的公鸡。她一个人坐在靠里侧的小桌边，左手端着茶杯，右手拨弄着手机。
“你好晶晶，来这么早？”我伸出手。
“你好家伟哥！”晶晶站起身，扑了上来，跟老外似的一番搂抱式问候，我的心跳略有加速。
刚坐稳，一个服务生帮我铺好餐巾，递上一本皮包装的精致菜谱。
“没带小丽和儿子一起来？”
“儿子要早睡，没办法。”小丽要知道我来金唐请客，恐怕当场就把我给休了。
“我来三天了，刚有空。听说你们买了间咖啡店，当老板了，日子过的不错吧？”
“撮合吧。”说亏钱，快撑不住了，多没面子。我打着哈哈，审视着菜单，注意更多的是右侧的价格。可怕的是不少海鲜都是市场价，没有标出实际价位。
“我不太饿，咱们随便点点就行了。”晶晶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。
“我也是，中午吃了不少。”我不饿是假，打早开始忙的只啃了块烤面包，早消化没影了。
一个黑色人影从我背后闪了过来。他30来岁，个头不高，油光光精心修剪过的发型，熨烫整洁的白衬衫，打着黑领结，外面套着一件貌似高档的黑色西装，看上去经理级的，比我精神多了。
“请问先生小姐准备好点餐了吗？”
“晶晶，你来点吧，想吃什么？”如果点两个肉类，再来份青菜，加上米饭茶水，估计一百多块差不多搞掂，如果信用卡刷过两百块，我家的财政状况就要首次出现赤字。
“来个海鲜豆腐煲好吗？”晶晶没加思索，看来早有准备。“再来份双菇扒菜胆。”
还好，都在预算之内。行了，再来一个炒牛肉什么的，应该够我俩了，我暗自祈祷。
晶晶撅着嘴，翻着菜谱，一脸拿不定主意的样子。
西服经理背过手，躬着腰微笑着对晶晶说“今天的龙虾不错，还有75折，不想试试吗？”
“真的？龙虾可是我的最爱。”晶晶透着一番迷人的微笑，抬头盯着我。
我眼前一阵晕眩，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。
“那好吧，就来个两食，刺身和椒盐。尝尝你们做的！”晶晶微笑地转向经理。
“放心吧，包你俩满意！”经理微笑应对。
“小的就行，我们就两个人。”晶晶很理解地补充一句。
“当然了，没问题。要不要配点酒水？”天啊，他还有完没完。
“茶就行了。谢谢！”晶晶还算手下留情。
经理收起菜单，酒水单，转过身。
“澳洲的奔富酒非常不错，要不咱俩一人来一杯？”晶晶盯着我，撒娇的样子。
“我戒酒了。”我吞了一把口水。“你可以自己喝啊。”见鬼，真是上了贼船。
“呦，好健康啊，那就给我来一杯奔富389好吗？谢谢了。”
接下来晶晶说什么我只是勉强应对，脑子里盘算着一公斤左右龙虾的价格怎么也要一百多块，加上酒水七七八八，这下要奔两百了，回去找什么借口跟小丽搪塞。
“你瞧这只怎么样？”不知道啥时候经理已经回到我的身后，旁边一个白衣服务员手持一网，网中一只鲜活的龙虾瞪着两只惊恐的小眼睛审视着四周，两只龙须摇来摆去，似乎在恳求我们，不要啊，饶了我吧。
“这么大”我眼前再次犯晕。“有没有小的，我们就两个人。”
“这是最小的了，两公斤多呢，给你们按两公斤算，怎么样？”刚想问价，又咽了回去，有什么区别呢？已经点了，认了吧，别让人看我小气。“行吧，就它了。”
看着一双可怜的小眼睛，我暗自嘀咕，老兄，我也不想吃你，身不由己啊。
晶晶好像对我们家乡的头头脑脑十分地熟，张市长的儿子开电信公司，太太是已经退休的林副省长的女儿，生意做的有多红火，刚买了老街区的一个旧厂房，准备开发一大片公寓，她在考虑要不要买两个楼花做投资；我们原单位的李总的侄子跟一个外来妹私奔，下落不明；某某财务科长出国旅游出海关的时候被抓，据说贪污的数目挺大，情人好几个。
我嚼着白饭，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讲着各色大道小道新闻旧闻，迷人的小嘴优雅地咀嚼着一片又一片的生龙虾，吞噬着我一杯又一杯的微薄的咖啡利润。
我也尝了两口，想想价，怎么吃也不是滋味。还是家常菜更可口。
晶晶看上去个头不大，吃东西好比一东北大汉，一桌的菜转眼扫掉大半。
吹了半天牛，却一直没有提她的老男友，我忍不住了。
“你男朋友还好吗？怎么没一起来？”
“东尼啊，他的龙虾生意还不错，大半从澳洲进货，我这次来就是给他供货的朋友安排的。他本来一起的，不过家里有急事要处理，我自己就先来了，会会老朋友。”
我一脸迷惑。晶晶看着我，恍然大悟。
“哦，你是说老徐？林红没告诉你吗？他跟他前妻老是黏黏糊糊，两天一个电话，说是为了小孩，真没劲。上次咱们聚会没多久，我就跟他彻底Bye Bye了。”
四
人说龙虾养人，这话确实没错，估计三十好几了，晶晶除了眼角有点细纹，皮肤光洁依旧，身材窈窕迷人。再看看我身旁的老婆，多年的粗茶淡饭，打工家务，把劳累和疲倦充分地印刻成了一脸暗淡的褶皱，还有下垂的身段。
“您是？”小丽迷惑地问道。她跟晶晶见过一面，早记不得了。
“我是魏晶晶，你们出国前我们一起吃过饭，我是林红的朋友。”
“哦，想起来了。”小丽一脸的惊讶和羡慕。“瞧瞧你，还是那么漂亮，看我都老成什么样了!”
“哪里呀，还是你有福气，摊上个好老公。”晶晶很真诚的搂着小丽的肩，“家伟哥又帅，又会做生意，上次我来悉尼，他在金唐请我吃龙虾大餐，可惜你没去。听朋友说市里新开了一家海鲜餐馆，龙虾烧的不错，今晚有空一起吃个饭吗？我请客。”
Feb 2018, Sydney, Australia